寒夜自暖

　　「這個送你。」

 

　　葉修，或著應該說葉秋，一邊這麼說著，一邊扔給韓文清一個精巧的打火機。

 

　　韓文清困惑蹙眉：「給我做啥？」

 

　　「總之收著唄！」

 

　　葉秋擺了擺手，頭也不回地走出選手通道。

 

　　韓文清細看掌心的打火機，上頭刻著葉秋的名字縮寫拼音。

 

　　那是葉秋二十歲那年收到的生日禮物，由當時的嘉世隊員集體訂製送的。

 

　　如今躺在韓文清掌中打火機，已經留下些許歲月痕跡。

 

　　幾天過後，嘉世發表了葉秋退役、鬥神一葉之秋交接後繼的新聞。

 

　　韓文清瞪著電視螢幕，差點把手中的打火機給捏碎，滿腔怒火隨時可以被瓶身中的汽油引爆。

 

　　時光荏苒，又過了好幾個十年。

 

　　韓文清鐵漢依舊，卻已頭髮灰白，眉宇間的皺紋更加深刻，稜角分明。

 

　　炯炯有神的視線依然緊盯著電視螢幕上的新聞。

 

　　主播簡短地報導了曾經席捲世界的榮耀網遊停止伺服器運作的消息。

 

　　科技日新月異，時代加速變迭，各家遊戲廠商自然不會坐視榮耀一家獨大，新的電競戰場層出不窮。就在喬一帆、高英杰相繼宣布退役後，榮耀也退出時代潮流，伴隨著昔日大神的巔峰與青春一同老去。

 

　　百家爭鳴下，榮耀營運難以為繼，官方也推出了新遊戲加入網遊商戰，網吧內眾人一同歌頌榮耀的光景不再，如今堅持在網吧內大螢幕播放榮耀比賽實況的，大概也只有陳果了。

 

　　送走了一代代的鬥神、拳皇、劍聖、槍王、魔術師……榮耀女神本身也終於不得不宣布退役，只在舊報紙與論壇舊帖內留下光輝。

 

　　而葉修交給韓文清的那枚打火機，再也不曾點燃過火苗。

 

　　◎　◎　◎

 

　　事情發生在第四賽季。

 

　　全明星賽後的夜晚，當時還叫做葉秋的葉修，帶著今年初次參加新人挑戰賽的蘇沐澄去吃冰淇淋。涼風徐徐，主辦全明星的H市燈火通明，整座城市都為了榮耀而燃燒熱情，幾乎煮滾了西湖。

 

　　蘇沐澄半張臉藏在墨鏡後方，小口小口吃著綜合冰淇淋，一抬眼，就看著同樣戴著墨鏡遮臉的韓文清，雙手插在兜裡，狐疑地朝著自己緊盯。

 

　　蘇沐澄歪了歪頭，看著韓文清走向自己，摘下墨鏡，低聲道：「葉秋呢？」

 

　　「在旁邊巷子裡抽菸呢。說是怕菸味影響冰淇淋的甜味。」蘇沐澄又舔了一口勺子，「韓隊怎麼在這呀？」

 

　　「隊員們說要出來吃火鍋，他們吃飽回旅館了，我散步消食。」

 

　　「唷！老韓果然好膽量！在H市也這麼大搖大擺地散步，不怕嘉世粉拆了你的骨頭？」葉修人未到，聲先到，迎風吹來的空氣夾雜著一絲煙味。

 

　　不曾在媒體上露臉的特權，大概就是用不著夜裡戴墨鏡也能身處鬧區了。

 

　　韓文清順著那股在賽場選手通道聞慣了的菸味望去，隱沒在店家燈光陰影後的暗巷，葉修那雙眼不知為何特別亮。

 

　　「在H市吃火鍋怎麼不先找我打聽？推薦你靠譜的好餐館啊！」葉修笑嘻嘻地逼近韓文清，口中含著的最後那抹煙差點沒朝著韓文清臉上噴去。

 

　　「成天吃泡麵的人能知道什麼好餐館。」韓文清很是鄙睨。

 

　　蘇沐澄咯咯笑了。

 

　　打從榮耀聯盟成立前，她就常聽葉修和哥哥談起大漠孤煙，聽得久了，連她都覺得韓文清是個親近的存在了。

 

 

　　──怎麼覺得你並不把韓隊當宿敵呀？看你每次說起韓隊的口吻，都讓人以為你們是一對了。

 

　　──正因為是宿敵，才會腦子裡都是他啊！不然怎麼打倒他呢？

 

 

　　雖然葉修這麼說，但蘇沐澄總覺得葉修對於人際關係的定位異於常人。

 

　　就說自己吧！葉修肯定把自己當妹妹，因為他把蘇沐秋看作兄弟。但是就一般人看來，就算是親生妹妹也不見得這般疼惜，連吳雪峰都曾經誤會葉修和蘇沐澄的關係，更別說其他嘉世小輩了。

 

　　把妹妹當情人寵，看宿敵像在看單戀對象。可能連葉修自己都沒發現，他的眼神只有對著電腦屏幕時才看得準。

 

　　蘇沐澄一邊想著，一邊看著葉修和韓文清扯皮。杯中的冰淇淋都吃光了，那兩個大男孩依然你一言我一語。

 

　　葉修很會戲弄人，但與其說他愛嘲諷，不如說他誠實得過分，一張嘴吐不出好聽話。但對上韓文清時，那是真情實感的嘲諷戲弄。

 

　　就像之前學校班級裡那些對自己有好感的男生會故意朝自己開玩笑一樣。

 

　　想到這裡，蘇沐澄突然覺得很無聊，拿著空杯站起身，說道：「我先回去囉！」

 

　　「哎？不等我？」葉修詫異。

 

　　「你帶韓隊去晃晃吧！人家難得來作客嘛！」

 

　　蘇沐澄笑瞇瞇地，輕巧地轉身離去。

 

　　◎　◎　◎

 

　　第八賽季的明星賽，自從鬥神葉秋退役後就絕跡江湖的龍抬頭震懾全場。韓文清表面波瀾不驚地對著攝像頭說：「我等你回來。」藏在兜裡的手緊捏著那枚打火機，手指被上頭浮雕的葉修名字烙出個印子。

 

　　總是這樣。每年明星賽，這人總要惹得自己抓狂。

 

　　就像第四賽季時，那天清晨，韓文清醒來時發現自己並非身處戰隊下定的酒店，而是躺在一家簡陋旅館的床上，葉修躺在身邊睡得正香甜，赤裸的身上滿是吻痕掌印。

 

　　為什麼自己只是昨晚吃完火鍋後散步消食，遇上葉秋這個NPC就啟動了這麼超展開的劇情？

 

　　事實證明，現實比網遊更俗濫。韓文清覺得頭很痛，心很亂。悄聲下床，從床邊散亂一地的葉修衣服裡摸出打火機和香菸。

 

　　韓文清心裡清楚，昨晚他沒喝酒，葉秋也沒有。他們倆不可能是醉得糊里糊塗搞成現在這模樣，自己一如既往的清醒，無論何時，他始終知道自己朝著哪個方向前進，並且勇往直前，絕不退縮，現在自然也不會。

 

　　他只是有點混亂。

 

　　韓文清點燃了香菸。他從沒抽過菸，正如同他也從未和男人上床。現在仍呼呼大睡的那個男人，總是能讓自己做出超乎常理的舉動。

 

　　第一次入口的菸味，很嗆鼻，很不習慣。韓文清無法理解葉修為什麼會想耀吸這玩意，也不懂葉修昨晚是抱著什麼心態委身於自己。

 

　　「老韓呀，看不出你這麼沒道德，偷別人的菸來抽。」嘶啞的嗓音緩緩飄來，儘管語帶嘲諷，聽著卻像是饜足的慵懶貓咪。

 

　　韓文清沒回答，因為他正被嗆得咳嗽連連。葉修笑得可歡了。

 

　　韓文清大力抹了抹臉，沉聲說：「我們這樣到底算是什麼關係？」

 

　　「那還用說？」

 

　　葉修鑽到韓文清身邊，靈巧抽走韓文清指間的香菸，舔了一口濾嘴：「當然是死敵。」

 

　　韓文清居然只能認同。

 

　　◎　◎　◎

 

　　韓文清只用過一次那枚打火機，也只和那人發生過這一次關係。

 

　　葉秋銷聲匿跡的那段時間，韓文清偶爾會撫摸打火機上的名字，同時思考葉秋是不是故意讓自己忘不掉那一夜，以及自己人生唯一一次的那根菸。

 

　　結果這人他媽的連名字都是假的！

 

　　當那個人以葉修之名回到聯盟，衝著鏡頭笑道：「我回來了」的時候，韓文清差點把打火機往電視砸。

 

　　到底什麼才是那人的真名，他並不在意，他只要知道那人的真實身分就好。

 

　　但摸不透這股心情的真相就很令人焦躁。

 

　　搞不好葉修是因為這樣才把打火機給自己，好讓自己焦躁時可以抽菸。

 

　　去他媽的。

 

　　葉修還沒回來時，他們就已經在遊戲裡打過照面。知道他還在，還沒放棄戰鬥時，韓文清一方面鬆了口氣，一方面又覺得，榮耀對於他們倆而言，是否就是一條奈勒斯的毛毯，他們都是還沒離乳的幼兒，各自抓著毛毯的一角，吸吮著大拇指。

 

　　每個孩子都是拖著一條毯子長大，然而那毯子日益陳舊，終究會被看不去的媽媽抽走、丟棄。

 

　　如今，這條名為榮耀的毛毯，也硬生生消失了。

 

　　曾經榮耀過的他們，是否真實存在呢？

 

　　透過老花眼鏡看著電視的韓文清，手中打火機上的刻字痕跡幾乎已被磨平。

 

　　「在想什麼？這麼認真。」葉修從背後走近，搭上韓文清的肩，「怎麼又是這玩意？老韓，真看不出你有戀物癖，幾十年來一直帶著哥的打火機，摸到老。」

 

　　韓文清沒有反駁，也許對現在的自己而言，這才是他藉此慰藉的毛毯。

 

　　「沒了榮耀，寂寞嗎？」葉修說。

 

　　「無聊。」韓文清冷哼。

 

　　都已經和你一起走到老了，還差一個遊戲平台嗎？

 

　　無論什麼遊戲，不管是怎麼樣的人生。

 

　　我為你而榮耀。

2018.06.09

算是遲來的韓隊生賀&葉修生賀&520賀文&各種名目的賀文

直到現在我還是抱著自己的小毯毯(｡･ω･｡)ﾉ♡